2014年8月15日 星期五

吳鳴/ 彭明輝、謝培德Ivor Shepherd,李取中;余妙雲---東海大學的人與書(XXXII)


 東海大學的人與書(160) ;


陳偉雄 提供作者:余妙雲1974 (第16屆) 經濟系畢, 請參圖片資料, website: http://www.hkief.org.hk/org/intro.asp
余妙雲《貧窮人的福音-從失連到結連》
香港: 工業福音團契出版社 ,2014
 

 工福四十週年獻禮 新書正式發售!2014年4月出版



此書由工福總幹事余妙雲女士編著,集結多年來服侍貧窮人的經驗,寫出有血有淚的生命故事。

本書透過貧窮數據, 反映貧窮群體的境況, 包括: 在職貧窮人士、新來港人士、單親家庭、貧窮長者、貧窮兒童和賭徒群體。效法基督,關愛同行, 結連窮人, 轉化生命。

這不是一本有關貧窮的理論書, 也不是一本提供策略解決貧窮問題的書籍, 卻是一本由許多貧窮人士組成的有血有淚的生命故事書, 透過真實的個案, 讓我們看到人間有情, 生命如何由失連到結連, 在困境中仍有力量走前路, 他們會告訴你:「生命故事轉化的轉捩點, 就是因為有人伸出援手, 主動的來捉住我的手, 並連結到慈愛的救主耶穌基督裡。」

「原來那地上的窮人永不斷絕;所以我吩咐你說:『總要向你地上困苦窮乏的弟兄鬆開手。』」 (申命記 15:11)




東海大學的人與書(159) :

 hc:我們1971年到視聽教室上課,他的英文很好聽,有點靦腆......我希望這一代的人思考他說的,東海的創校目的以及量的擴充,並沒有經濟上的大好處.......

 專訪 外文系 謝培德教授(Ivor Shepherd)
--東海風-東海大學創校四十週年特刊(pp.158~160)
 
1958年的夏天,還只有二十七歲的我,剛從劍橋大學聖約翰學院畢業,正在一家運輸公司上班,那時結婚剛滿三年,女兒只有幾個月大。有一天,收到英國長老教會的一封來信,我記得是內人Joan打開的一個淺藍色信封,信裡問我有無興趣到福爾摩莎島中部一所基督教大學任教英文,我當時對手頭的工作興趣不高,自覺尚稱年輕,到一個自己從未涉足、又與英國風土人情截然不同之地,無異人生一段歷險,況且與一個剛起步的新興大學一起成長,誠屬人生一大樂事,加上Joan也不反對,我便毅然決然接受這個五年的合同,攜帶妻小準備走馬上任。

人生一段歷險

動身之前我對台灣所知不多,由於1949年中共取得大陸政權後,英國率先承認中共,所以我知道台灣是由大陸撤退來台的蔣介石先生執政。百科全書上所載不多,後來又由英國朋友口中得知台灣是個“警察國家”,再加上從教會處得到一些簡單的台灣資料,便帶著一些衣物、書籍、嬰兒用品和結婚禮物-----一套瓷器搭乘英航赴任。

時值八二三炮戰不久,我在英國聽說台灣十分危險,所以有人建議我們先飛往香港就近探採台灣情況再決定去留,沒想到一到香港,香港人笑稱何危險之有,於是我們全家便飛往台北,停歇一日,再搭乘火車來台中。

我們抵達台中已值夜晚,當時圖書館長沈寶環先生及彰化基督敦醫院的院長及其夫人在火車站迎接,再由學校的小巴士載著我們經由筆直的中港路(當時已有此名)一路駛往東海。當時的中港路還沒有鋪柏油,車行在碎石子路上十分顛簸,塵土飛揚的單線車道也尚未架設街燈,除了路旁住家的點點燈火外,其餘一片漆黑,我記得過了一條小河不久車漸漸往上爬行,當時車內有人遙指遠處的燈火說東海在望了

在英國我們沒有自己的房子,也從來沒有自己的傢具,如今一到東海就分到自己的住家,心中非常高興,時已入秋,天氣卻十分燠熱,我們一落腳,行李一放,就趕赴外文系主任柯安思女士(Anne Cochran)及會計長畢律斯女士(Elsie Priest)的晚餐之約。

塵土飛揚,光禿一片

來台之前,我們已打定主意過一種與英國全然不同的生活,我們心想此地的設備一定不足,卻萬萬沒想到東海的住家和環境遠比預期的好得太多。不但裡面有各式傢俱,還有一間佣人房呢!抽水馬桶(英國進口的)、冰箱(我們在英國還沒有呢!)、煮飯用的煤油爐等一應俱全,比起當時周遭的環境,東海可說是十分現代化。

當時東海基本的大學規模已經成形,文理大道兩旁的文學院、理學院已完成,兩旁尚未種植如今已綠蔭森森的榕樹。行政大樓、舊圖書館、體育館、男女生宿舍及教職員宿舍都與今日相同,不過東海地標--路思義教堂尚未動工,校長公館也還未興建。因無綠樹碧草,到處光禿一片,起風時更是塵土飛揚,好在當時的會計長畢律斯女士趁台中鋪路之便,央請台中市政府順便到東海鋪設道路,為學校省下不少花費。

後來一個二次世界大戰後中美合作的中國農村復興聯合會JCRR(Joint Commission for Rural Reconstruction),贈送東海幾千棵樹苗,其中多為相思樹、松樹及油加利,以實驗何種樹種能耐大度山上貧瘠的紅土與威力驚人的強風。

前面說過東海生活水準很高,當時台灣物價卻很低,我們除了偶爾下山看電影及購物以外,其餘時間都待在山上沒有什麼花費。我記得物價開始大幅上揚是在1959年八七水災之後,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面臨颱風,心中十分恐懼,當時風雨交加,東海有一家房子被雷電擊中,海水倒灌,連東海橋都沖斷了,我們面臨斷炊之苦,只得步行到山下買些食物。

當然那時家家都無車可駛,唯一的交通工具只有每日寥寥幾班的公路局巴士,雖然交通不便,購物卻比今日還便利,因為有人每日下午五時到府接受訂貨,次日一大早再送貨到家。Joan因為買菜及與佣人交談之需,中文比我學得快,她有一本十分實用的字典,裡面一個中文單字配個羅馬拼音及其英文解釋,每回購物,她都指著字典上所需東西的中文字以示想要購買,所以沒多久中文很快就能應付每日生活所需。而我因剛來不久,即忙於教學與安頓家庭,無暇學習中文,一年之後才正式開始學中文。

東海的聯合董事會裡台灣長老會佔三個席次,而教職員卻多為外省人,連工人也由外省人擔崗,以後本省人逐漸增加,正如我家首任佣人是梳著包包頭、穿著唐衫的外省婦人,接下來的都是台灣小姐。英國自二次大戰以後一般中產家庭已不再請佣人,來到東海卻看到幾乎家家都請了佣人,彷若時光倒置。

當時東海所有的教職員都住在校內,社區意識比今日還濃,中外教職員相處和諧,吳德耀校長曾戲言:「當外國人跟中國人打招呼說聲『早』時,中國人居然以『Good Morning』相應答」。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當時東海的請客十分西式,我們平時在家都直呼佣人的名字,而別家的請客卻以小鈴代替叫喚,有一回在我們家請客,Joan也試用小鈴,沒想到居然引起家中佣人噗嗤一笑。

眼看東海的變化

五年任期滿後,我們全家花了四個禮拜搭船返回英國,我利用一年的時間在倫敦政經學院修了一年的中文和語言學,這時英國教會問我想不想再回台灣教書,我們懷念五年在東海的點點滴滴,於是又束裝來台。我個人覺得五年的任期比當時來台教英文的美國人的兩、三年任期為佳,通常對他們而言,第一年是適應期,第二年心已不在東海,準備整裝回國了。我的五年任期使我愛上教書,愛上東海,我想這是我回來的主因。後來又因為接東海外文系主任之職,曾返回英國兩年,在里茲大學(Leeds University)取得英語教學及語言學碩士學位,此時我與東海外文系已有不可分的關係了。

我是五十年代末期來東海的,後歷經六十、七十、八十及九十年代,我眼見東海這近四十年來的變化不可謂不大。單就外文系而言,當初首任系主任柯安思女士承襲大陸燕京大學英語教學傳統,廣用外籍年輕老師教中國學生英文,收效甚宏,如今大一新生一進大學就得經過英文能力分班考試、小班制教學、統一教學進度及統一期中期末考等等…這些制度無一不是她立下的規範,但因整個台灣大環境在改變,許多當初的理想今日卻無法堅持,這是我深以為憾的。

至於東海的變化則更大,對我而言,東海最大的改變是在七十年代的後期,當時學校極欲擴充,每一個系多招了許多學生,夜間部也開始招收學生,因為日夜間部學生大幅增加,我為安排大一英文課程及找老師煞費苦心。更由於老師兼上夜間部課程,時間與體力已無餘裕應付學生課後所需,學生晚上到老師家促膝而談的情景已不如從前頻繁,師生關係再也不同於已往。另外一大改變是通才教育轉為以實用為取向,新增的科系也以此為考量,例如台灣由於經貿的發展需要大量的貿易、會計及管理人才,就增設這些系吧!


我並不是反對東海的擴充,也不是堅持東海「小即是美」,我只是覺得任何新措施之前應審慎評估,而不是想要什麼就設什麼。事實證明,當初以為擴充東海會廣增財源,今日看來,東海擴充以後卻還是經濟拮据。

隨著台灣教育的發展,東海與其他大學一樣,研究所愈設愈多。但若以東海的創校目的來說,我以為東海的教育仍然應該以大學部的教學為主。

臨別依依之情

1995年的七月一日,在謝培德夫婦臨走前三天忙於整理三十一年住家的「剩餘物資」並將變賣所得送捐贈給盲啞學校之時,我們利用下午兩小時訪問了這對三十七年前遠從英國來的夫婦。雖然即將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退休到一生中第一次購買的約克郡小屋,對東海及外文系諸事仍難忘懷,殷殷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臨別之前我們在夫人Joan手植的鳳凰木前為他們拍照留念,Joan邊擺好姿勢邊告訴我們說,他們是東海創校的同一年結婚的,這棵寫著大大的「16」的樹,是她剛搬來東海路16號時手植的鳳凰木,如今已有兩、三層樓高了。

退休之旅

今年七月我們準備退休回英國之前,曾專程繞到美國,一路從西岸遊到東岸。其實我們赴美並非只為單純旅遊,而是與過去外文系的老同仁和六十、七十及八十年代的校友有約。原來這批在美國的學生與舊識,聽到我們今年退休的消息,執意邀我們去美國加州與馬利蘭州兩地,與大家來一個東海外文系的大團圓。在這兩天特別的日子裡,大家集聚一堂,好不痛快!


我們相聚時談的多是東海當年的陳年往事,接著再接續上每個人的近況,有的人亮出了私藏的剪貼簿,有的把自己當年的照片和記錄割愛給我們,以充實我們剪貼簿的內容。對這些當時年少的老師而言,東海這短短的幾年歡樂的光陰在他們人生的旅途中頗富意義,他們將永懷感恩之心,長記由東海得來的寶貴經驗。

謝培德 ,1995年八月

◎林載爵 、文庭澍 訪問 ◎文庭澍 整理
(本文摘自東海風-東海大學創校四十週年特刊,pp.158~160


Tunghai Family News 2014/04/22
【Tunghai Family 東海一家親 】通訊
《戀戀東海一甲子》- 東海大學感人的名人故事之二:
悼念一代恩師 謝培德教授(Ivor Shepherd) 前外文系系主任(1970-1989)
----- Original Message -----
From: Lisa Chang Ahnert
To: 鄧益裕
Sent: Monday, April 21, 2014 9:54 PM
Subject: Fwd: Ivor Shepherd
一代恩師,請通知東海朋友。 Nicola 是他的小女兒。
張丽超 (11屆外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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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friends,
I know you will be so sorry to hear the sad news that Ivor Shepherd passed away today following a short stay in hospital. He had been admitted to hospital last week following a suspected stroke and brain haemorrhage.
He passed peacefully without pain or distress with three of his daughters and two sons-in-law by his side. The room was filled with prayer and beautiful music as he slipped away.
During his time in hospital all four daughters had visited and spent time with him - memories which will be precious to us all.
I am sure you share in our sadness and will remember him with fondness in your thoughts and prayers...

The end of an era for us and for Tunghai..
Nicola
延伸閱讀:
《東海風-東海大學創校四十週年特刊》訪問: 謝培德教授(Ivor Shepherd)
http://www.tunghaifamily.tw/tunghaifamily/ezcatfiles/cust/img/img/1/ivor_shepherd.doc



東海大學的人與書(158) :李取中
2010年4月,李取中(物理系畢)創辦了由街友擔任販售人的雜誌─《大誌》雜誌中文版。
    通勤的上班族對銷售據點遍布巴士與捷運站口的《大誌》,想必不陌生。每本定價一百元,以每本五十元的價格供街友批發。經營四年以來,目前約有八十多位街友參與販售。在社內,他們稱合作的街友為「夥伴」。《大誌》讓難以在就業市場競爭的他們,有了安身立命的可能。目前《大誌》最高一個月賣出四萬本,李取中說:「有些夥伴已負擔得起房租,甚至有的人能回中國探親。」......    李取中退伍後就投身網路業,負責Yahoo!奇摩入口網站的內容編輯,之後參與和信超媒體的網站規畫。二○○○年網路泡沫化,他和忠泰建設共同創建「樂多網站」。



東海大學的人與書(157) :

吳鳴(彭明輝(   臺灣花蓮人,為散文作家,近年亦投注心力於臺灣史學研究與臺灣歷史教育

在歲月裡成長 The coming of wisdom with time出版社:正中書局 2009  收入

 

  彭明輝(吳鳴)  教授

Pang, Ming-fui (Ng Ming) Ph.D.
Professor, Dept. of History,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吳鳴,本名彭明輝,台灣花蓮人,原籍客家,1959年生,東海大學歷史系畢業(1981),政治大學歷史學博士(1993)。資深愛樂人,書法愛好者,文學創作以散文為主,曾獲第5屆時報散文首獎;結集作品有《湖邊的沈思》、《長堤向晚》、《結愛》、《晚香玉的淨土》、《素描的留白》、《我們在這裡分手》、《浮生逆旅》等;旅行文學《來去鯉魚尾》、《豐田和風情》等。曾任《聯合文學》執行主編、叢書主任,聯合報編輯;曾任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教授、系主任,現任政治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音樂啟蒙於郭子究、戴洪軒、張繼高先生,嘗於報紙副刊、音樂與音響雜誌撰寫音樂賞析文字,近日將結集出版《音樂風景》。浸淫黑膠唱片二十年,收藏約一萬張唱片。

  書法初隨友人侯吉諒習書,其後以碑帖為師。行草稍熟於楷隸篆。

  研究範圍主要為近、現代中國史學史,近年亦投注心力於當代臺灣史學研究與臺灣歷史教育;著有《疑古思想與現代中國史學的發展》、《歷史地理學與現代中國史學》、《舉頭三尺有神明:中和地區的寺廟與聚落發展》、《中文報業王國的興起:王惕吾與聯合報系》、《臺灣史學的中國纏結》、《晚清的經世史學


吳鳴弄堂

blog.wuming-nongtong.com 吳鳴弄堂

吳鳴部落格:大度山的風,吹動我的青春夢(上) - 樂多日誌
吳鳴劄記本 (到舊版
吳鳴新增了 2 張相片。5.11
姆媽小記

  姆媽過身那年我卅四歲,一九九三年六月取得博士學位,十二月三十日姆媽大去,距今已廿一年,佢的身影永遠在我心底住居。

  姆媽高大,壯碩,漂亮,是我心永遠的女神。如果我對壯碩的女生感到親切,那一定是因為姆媽的緣故。


  一九八九年春天,陽光溫柔地灑在屋後的溪流上,我正忙著準備博士班入學考試,三姊從故鄉花蓮打電話來,告訴我姆媽病重的消息;我匆忙收拾簡單的衣物,到松山機場接姆媽與三姊,一路飛馳到林口長庚醫院。經過煩瑣的檢查手續,醫生通知我們惟一的辦法是動截肢手術。

  手術在台北國泰醫院進行,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那一天也是我遞辭呈的日子;在病房,我一邊忙著照顧姆媽,一邊倚著病人進食用的餐車寫研究計畫,晚上 則藉醫院微弱的燈光看書,準備考試。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祇記得姆媽的手術很成功,康復後回花蓮休養;我則通過考試,再度到指南山下做一名歷 史學徒。我總是想起那些年的悲苦歲月,姆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三姊辭掉工作全心照顧,還未完成學業的我一邊在報社打工,一邊研讀博士課程。

  一千多個日子過去了,姆媽依舊祇能坐在籐椅上發獃,一切的生活瑣事都需要人照顧;我忙忙碌碌地上班,上學,修課,考試,寫報告,做論文;一切的一切, 彷彿還是昨天。然而,就在論文通過學位考試的那年冬天,姆媽撒手人寰,遠離伴隨佢二十年的病痛,留下未曾盡過孝道的兒子的我。

  如果親情是生命的倚靠,父母與我之間的情分竟薄如桑紙;一九八一年大學畢業那年秋天,賦別三月,父子已人天永隔;而獲得博士學位那年,姆媽又等不及我 邁向新的生命旅程,即匆匆告別人世,為人子的我亦惟把缺憾還諸天地。我想很少有人如我之遭逢,父子緣淺,母子相隔,縱是千萬呼喚亦尋不回家的溫暖。雖然父 母遺傳給我樂天知命的性格,讓我在死命的樂觀主義支撐下走過人生種種苦難,並且學會用微笑面對一切的困難。而每當午夜夢回想起這些,時覺人生多苦,憂患實 多。而我仍昂首闊步,迎向生命的每一場遭逢,就像當年父親和姆媽,背著襁褓中的二姊,走過長長的臨海路到後山拓荒。

  父親是臺灣東部拓荒的第三波移民,在戰後的艱困年代,湖口山上的茶樹因戰爭期的荒廢,已無法養家活口,父親在大伯的聳恿下到花蓮拓荒。在前兩波移民闢 剩的僅存少許荒埔地,挖樹根,闢草萊,尋覓些許可耕之地,插幾畦番藷,養豬餵雞,以及耕種鯉魚尾的那片田。姆媽亦是窮苦人家出身,跟著父親除草挖地,默默 吃苦。直到許多年後我隻身回到假婆(客家人稱外婆為假婆)家,假婆猶自淚眼婆娑訴說當年阿桃妹到後山討生活的陳年舊事。假婆說阿桃妹到後山以後,佢整整哭 了一個月,耽心掛意後山的生番不知還吃不吃人。尤其彼時大舅被拉去做軍伕,滯留南洋,生死未卜,大妹仔(大妹仔:客語稱女兒為妹仔,大妹仔即大女兒之意) 阿桃妹又到後山去,假婆日日心肝像針蕊,刺著隱隱作痛。當我第一次隻身出現在假婆面前,假婆真是高興極了,逢隔壁鄰舍就說我是阿桃妹的大賴仔(大賴仔:客 語稱兒子為賴仔,大賴仔即大兒子之意),從花蓮來看佢。彼時猶未熟悉臺灣東部拓荒史的我,並不是很能體會假婆的心情,直到許多年後我為洄瀾文教基金會撰寫 歷史通俗讀本《歷史花蓮》,始知當日到後山拓荒的艱苦。

  一九四七年春天,父親帶著姆媽,背著襁褓中的二姊來到花蓮豐田。將賣掉湖口山上茶園所得,在鯉魚尾買了八分瀾仔地,從此定居豐田,一個地圖上不太找得到名字的小山村。十年後我和三姊方始先後出世,拓荒年代的艱苦歲月殆可想見。

  姆媽天性開朗樂觀,我從不曾在佢臉上看過愁苦,縱使物質生活如此窮困,佢仍是每天開心地和父親一起下田耕種,屋前的菜畦永遠有採摘不完的各式蔬果。春 秋二季蒔田時節,姆媽會參加父親和村人合組的蒔田班,負責鐐秧仔,挑秧苗,像蒔田班的大阿姊。父親木訥少言,姆媽則是風趣幽默,永遠帶著燦燦然的笑容。我 一直喜歡看姆媽戴著斗笠,斗笠上包一條彩色大頭帕的模樣,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天下的姆媽都應該是那個樣子。姆媽因為手腳利落,在蒔田班博得班友的 好評,每年組蒔田班時,第一個想到的挑秧娘就是佢。尤其因為姆媽不僅是左撇子,而且工作時可以左右開弓,右手鐐秧仔鐐酸了就換左手,右肩膀挑累了就換左 肩;舉凡一切使刀挑擔之類的工作,姆媽好像都可以一人當兩人用。我第一次發現姆媽有這個本事是在曬菜脯時,姆媽在大腳盆上置一塊砧板,右手握菜頭,左手拿 菜刀,悉悉刷刷地切將起來;過了一段時間,換成左手握菜頭,右手拿菜刀,繼續切將下去;坐在門前墀階上的我,簡直看得目瞪口呆。後來我才發現砍蔗尾,剁蔗 栽,撒肥,鐐秧苗,姆媽都有本事左右開弓,難怪可以一人當兩人用。

  身為客家布娘人(客語稱婦人為布娘人),姆媽可說是一個非常標準的典型,家事一手包,還要跟上跟下隨父親耕種,我很少看到像姆媽身手這麼利落的婦人, 農事做得幾乎比男人還好,家事更是一把好手。做飯燒菜當然是基本功夫,難得的是姆媽做粄深得假婆真傳,菜包、紅粄、蟻粄(蟻粄:客語稱艾草糕為蟻粄,蓋艾 草揉碎後的斑點像螞蟻故名)、粄粽,無一不佳;尤其姆媽做的菜包,用柚葉襯底,那種獨特的香味,令我數十年後猶自口頰留香。姆媽包的粄粽,有時用麻竹葉, 有時用月桃葉,月桃葉包的粄粽尤其好吃,許多年以後,我在外地祇能買到麻竹葉包的粄粽,雖然那已是難得的客家吃食。

  我想如果不是鄉下人家的醫學常識不足,姆媽亦不會因退化性關節炎而不良於行二十年,對現代醫學而言,這並不是太嚴重的病,甚至換個人工關節亦不是什麼 不得了的大事;但姆媽初病之時,三姊和我識世未深,二十歲的年紀,什麼事都懵懂,姆媽就此一路耽誤,等我略識人世,姆媽兩腳已糾屈難行,各種慢性病纏身, 從糖尿病到高血壓,無一倖免;從退化性關節炎到心肺衰竭,舉凡老人家身上可能出現的所有慢性病都已齊集,三姊與我亦惟徒喚奈何。雖然不曾費心統計,但我想 姆媽進出醫院總不下兩百次,如此漫長的歲月,我和三姊不曾向任何人訴苦,因為訴苦也沒有什麼用,要面對的仍須面對,我尤不願露出悲苦的容顏,因為姆媽生病 以前從不曾對命運遭逢有何怨言,我知道佢老人家一定不願意看到我為此愁苦。

  許多年又許多年過去了,母親截肢後的日子祇能坐在輪椅上發呆,我每次返家亦惟暫時做做三姊的替手,為姆媽洗身換尿片;研究所課業和晚上的打工耗費太多 精神,使我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尤不想對命運低頭。我總是用父親和姆媽到花蓮拓荒的精神鼓舞自己,如果那樣艱困的歲月都可以度過,眼前的遭逢又有什麼度不 過的呢?我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為自己打氣,相信長夜漫漫終將黎明。

  然而,當黎明來臨的時候,姆媽已經看不到了。在我完成學位返回母校任教那年冬天,姆媽撒手人寰,連差一天的新年都沒能趕得及。我常常想,如果不是父親 意外過身,如果不是我執意要走學術之路,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會有所改變?在生命轉彎的地方,我並沒有太多選擇,姆媽也是。如果那一年佢不隨父親到後山拓荒, 如果那一年退伍後我沒有離鄉負笈異地,如果那一年佢沒有不良於行,是不是生命可以有另一種選擇?而生命的程途繼續往前,我並沒有太多停佇思考的機會,祇是 一路行去,直到姆媽離開這世界,離開佢那未曾盡過孝道的兒子的我。
吳鳴新增了 2 張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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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歷史課綱,戰鬥從未休止
  
  如果我睡著了,請不要叫醒我,就讓我繼續睡吧!
  
  從2014年2月以來,高中歷史課綱微調的爭議,如風火燎原。初始我對此事件並未費心關注,因為一些友人已經在努力,諸如周婉窕、薛化元、金仕起。直 到有一天在新聞裡看到檢核小組變微調小組的程序不正義,我方始如夢初醒。有關歷史課綱微調的來龍去脈,周婉窕的幾篇文章已經說得很清楚 (http://enews.url.com.tw/south/56491 , https://) 。微調的內容比較,曾柏文也已做了詳細對照表 (http://alberttzeng.wordpress.com/2014/01/29/history_curriculum_dispute/ ),這些內容有興趣的讀者可自行參考,此處不擬贅述。
  
  這次的高中歷史課綱微調小組係由原本的「檢核小組」召集人朱雲鵬臨時動議組成,在程序正義上是違法的。「檢核小組」十人名單包括:世新大學中文系兼任 教授王曉波、佛光大學中文系教授謝大寧、台大政治系教授包宗和、中央大學經濟系教授朱雲鵬、台大中文系教授陳昭瑛、政大中文系名譽教授董金裕、師範大學東 亞文化暨發展學系教授潘朝陽、高師大地理系教授吳連賞、海洋大學海洋文化所教授黃麗生、世新大學通識中心教授李功勤。「檢核小組」之下依據學科又設四個分 組,分別是:國文(陳昭瑛、謝大寧、董金裕),歷史(朱雲鵬)、地理(潘朝陽、吳連賞)、公民(朱雲鵬、包宗和)。其中,歷史分組另有世新大學通識中心教 授喻蓉蓉參與。 (http://davidli.pixnet.net )而由經濟學專家擔任歷史科分組召集人,實荒天下之大謬。
  
  看到這分名單,我心裡著實嚇了一跳,因為有幾個名字實在太熟悉了,1997年國中認識臺灣教科書引發統獨爭議,其中幾名統派戰將嚇然在程序不正義的微調小組名單裡,他們是王曉波、潘朝陽、黃麗生和陳昭瑛教授,我終於驚覺17年來戰鬥竟從未終止。
  
  手邊有一本王仲孚、王曉波主編《認識台灣教科書參考文件》(臺北:台灣史研究會出版,中國統一聯盟協助發行,1997),其中收錄了王曉波、潘朝陽、 黃麗生和陳昭瑛教授的文章,內容主要針對國立編譯館「認識台灣教科書」提出不同的見解,茲摘錄如下,提供給關心這次課綱微調的朋友參考。
  
閹割台灣人民主體,自疑中華民國立場(黃麗生,海洋大學海洋文化所教授,原書第93頁):
  
「明鄭、光復之詞竟不能出現在台灣出版的台灣史教科書上,豈不荒謬?這何僅是使台灣自外於中國而已?實已至為遷就特定政治意識,不惜迴避史實,閹割台灣人民主體,自疑中華民國立場,而彷彿呼應所謂台灣地位未定論的地步矣」(篇名:人民主體何在?文化主體何在?)。
  
台灣鄉土的各族群包不包括日本族(潘朝陽,師大地理系教授,原書第97頁)
  
「我要質問歷史篇編者:開發台灣鄉土的各族群先民,除了南島語族的高山族、平埔族之外,難道也包括武力強佔台灣半世紀,並在台灣實施殖民帝國高壓剝削統治的日本族嗎?」。 (篇名:台灣人民史不是總督府的行政史)。
  
(注:黃麗生、潘朝陽是夫妻,台灣學術界真的是沒人才,居然一個檢核小組有夫妻擋,真不可思議)。
  
漢文化怎麼不是外來文化?(陳昭瑛,台大中文系教授,原書第101頁)
  
「認識台灣社會篇一再強調台灣文化為外來文化,但對近百分之九十九的漢人而言,漢文化怎麼會是外來文化?」(篇名:並不是台灣人特別可憐)。
  
宣揚中國不等於宣揚中共?(王曉波,世新大學中文系兼任教授,原書第125頁)
  
「我代表中國統一聯盟特別聲明,中國統一聯盟決非親共團體,而是一親中國團體。……海峽評論亦非親共刊物,而只是一個愛國主義刊物,我們只宣揚中國,而從未宣揚中共」(篇名:在歷史的鏡中可以看到自己的面目----答高志敏的紅帽子誣害)。
  
高一讀台灣史荒謬絕倫?(王仲孚,師大歷史系教授,原書第187頁)
  
「三月二十日,聯合報第三版刊載了一則令人囑目的消息:高中歷史,台灣將作主軸;教科書編審大突破,規劃八十八學年度起高一上歷史整學期讀台灣史」,「我 直接的感覺是:荒謬絕倫,不可思議」,「個人的學術特殊觀點,在沒有透過著作,並經學術檢驗之前,不可放入教科書當實驗品」(篇名:欽差院士的尚方寶 劍)。
  
把中國當台灣的周邊其目的何在不需多說(王仲孚,師大歷史系教授,原書第193頁)
  
「這位本土院士對高中歷史教科書的新構想是以立足台灣、關懷中國、進入世界的立場設計,因此,高一上學期為台灣及其周邊,高二上為中國及其周邊,高二下世 界史,這一新構想的基本精神和用意,就是要把台灣歷史從中國歷史中分離出來,其目的何在?也就不需多說」(篇名:談歷史教科書的編輯「奇蹟」)。
  
(注:我在這裡舉出王仲孚教授,是因為史記文化的高中歷史教科書和康熹版極為相近,而王仲教授正是康熹版的主編)

台灣的兒子也是華夏的子孫?(潘朝陽,師大地理系教授,原書第200頁)
  
「我是台灣的兒子,也同時是華夏的子孫,我更是宇宙乾坤的造化,對於人之史地的教與學,及對其所發生的關心,如同百川之共同匯歸大海,實無分於彼此」(篇名:對同心圓歷史教育概念的質疑----質問杜正勝教授)。
  
  如果加上近日引發爭議的史記文化版高中歷史教科書,其中一位編撰委員為謝大寧,想想看,10個委員中有5人是旗幟鮮明的統派學者,這分微調的歷史課綱會成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了。
  
  我仔細對照微調後的歷史課綱,竟然發現和17年前的《認識台灣教科書參考文件》一脈相承,原來反對《認識台灣教科書》的幽靈在微調歷史課綱時復活了。而史記文化版高中歷史教科書,正是幽靈復活的完整版。

  十幾年來,我很不願意提起1995年撰寫《認識臺灣:社會篇》的事,在我的學術生涯裡,那是一段悲涼歲月。我是一個喜歡往前看的人,有些事情轉眼忘, 不須回首從來徑。有人認為太陽花世代是錯誤的教改所造成,我只能偷偷躲在角落裡暗自飲泣。有人認為太陽花世代能夠比前輩更有洞察力、更無畏懼、有更成熟的 領導能力,關鍵在於教育。他們是解嚴世代,開始上學時,教育改革已經啟動,1997年開始有「認識台灣」教材,2001年開始九年一貫新課程。舊教材以中 國認同與中華文化觀為主,新教材則加入台灣認同與多元文化觀點。念新教材的新生代可以誠實地面對世界,不必壓抑自己的個性與天賦。他們的心理比較健康,個 性陽光,具有創意,懂得團隊合作,太陽花學運可以說是對二十年教改的成果驗收 (https://groups.google.com/forum/#!topic/i_love_taiwan/Pql0bNHG1IM )。而我適巧是《認識臺灣:社會篇》的撰稿者,也是九年一貫課程規劃小組的成員,並且是教改總諮議報告書的整理者,雖然報告書上沒有我的名字。我該出來俯首認罪,還是頷首微笑?
  其實我什麼都不想,只想繼續躲在山邊,轉動黑膠唱盤,讓樂音陪伴著我,寫寫書法,雨溼的時候煮煮酸柑茶,偶爾做點卑之無甚高論的研究,以及練練鐵人三項。

 

 

 



昔時情,今日意

  甲子舊曆年前,葉步榮大哥說要寄點東西給我。

  步榮哥是父親到花蓮拓荒時,地主阿禮伯的大兒子,雖然步榮哥說不是,只是租佃田地。可能童騃的我,覺得父親耕種阿禮伯的田,就算他家佃農了。1946年春天,因著太平洋戰爭造成湖口茶園荒廢,種不到來吃,父親帶著母親和襁褓中的二姊來到花蓮豐田拓荒,從此落地生根。因為帶來的錢不多,僅買得大伯介紹的八分瀾仔地,耕種自家田地之餘,父親長年幫阿禮伯做田。阿禮伯名葉阿禮,是農會總幹事,在大圳溝那邊有幾甲地,父親長時在那兒做事,蒔田時跟阿禮伯算田租,種甘蔗時阿禮伯算工錢給父親,直到父親1981年過世,幫阿禮伯種了35年的地。據步榮哥說小時候就是我父親教他農事的,故爾能事耕稼。不過,後來步榮哥主要的工作是經營書店,即洪範書店的頭家。


  因著讀花蓮中學時與王靖獻同學,兩人成為好友,王靖獻筆名葉珊,即後來的作家楊牧。1976年楊牧、瘂弦、沈彥士和葉步榮集資開出版社,名曰洪範書店,是昔時著名的文學書店五小之一。所謂五小係指當時出版文學書的幾個出版社,包括姚宜瑛大地出版社、林海音純文學出版社、隱地爾雅出版社、蔡文甫九歌出版社,另外一家就是洪範書店。在文學風起雲湧的1980年代,很領了一段時期的風騷。

  洪範書店的另三位創辦人均有其本職,故爾實際經營者是葉步榮。1978年春節和父親到阿禮伯家拜年,步雄哥說他大哥步榮哥開了家出版社,問我能不能在學校推廣一下。彼時我就讀東海大學歷史系一年級,於是開啟我在大學的校園賣書打工生涯。大二以後接手沈標五學長的九思出版社(其後改名里仁)校園賣書事宜,直到1980年秋天開始筆耕,賣文維生,才結束我的賣書打工生涯。

  文青時代的我從未想過自己會乞食於編,1985年就讀政大歷史研究所碩士班二年級,因為忙著考學科考,家中米缸見底,只好尋頭路,幸獲聯合文學發行人張寶琴青睞,得以任職聯合文學編輯。1987年春天,因叢書主任梅新接任中央日報副刊主編離職,正在寫碩士論文的我本來已改任特約編撰,臨時受命接手叢書出版業務,職稱是有點奇怪的特約編撰兼叢書主任,出版的第一本書是王禎和小說《人生歌王》,該書原係梅新簽的約。因為王禎和是楊牧和葉步榮的花蓮中學學長,故爾其小說集一直都在洪範出版,楊牧對聯合文學出版《人生歌王》有點不高興,打電話給張寶琴喬事,其事似未果,故《人生歌王》仍在聯合文學出版,在心理上我對步榮哥是有點過意不去的。雖然經過磋商,新版的《人生歌王》改由洪範書店出版,但那已是我離職以後多年的事,我已轉換跑道乞食講堂。

  2013年夏天某日忽然接到步榮哥電話,說他和遠流、藝術家、講義雜誌幾位出版人在木柵山上食飯喝茶,邀我同坐共敘。於是我依約前往,與多年不見的步榮哥執手相問。

  自秋徂冬,偶爾步榮哥到木柵食飯時會聯絡我共歡相坐,我也與步榮哥分享平日啜飲的中火鐵觀音。甲午春節前步榮哥說要寄點東西給我,因學校已放假,收到時已是新正。包裹裡有一個日本漆器茶罐,兩包阿里山佛手茶,一輕火,一重火。拆開茶葉裝進瓷罐後,用茶則取一小撮茶,以宜興紫砂小壺沖泡,清香怡人。

  長長的歲月,昔時情,今日意,人世原可以如是安適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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