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3日 星期三

《那時我在──公民聲音318-410》(楊索)




楊索新增了 2 張相片。
【那時 我在】
那時許多人都在。
318拉開了台灣歷史的新甲午。甲午戰爭的遺緒,殖民後殖民、威權民主威權,台灣人可以做自己嗎?還是命運如小番薯任人揉捏。318運動調整了焦距,迫人直面你我生活其中的現實形勢。
我以為無論反服貿或反反服貿者,其實應該都要到現場。同樣生活在這塊土地,贊成服貿、反對太陽花運動的人,因而不去現場,我覺得那很可惜,因為你錯過了歷史現場。
這場史所未見的運動,從闖入議場的歷史性瞬間,即遠遠揚棄過往的抗爭格局。甲午的台灣之春,我此生莫忘。
這場運動並非只有表面的政治訴求與抗爭。從形式到內裡,具藝術性的議場椅子山;具政治性的官僚體制與運動決策相互頡頏、民進黨立委大哥變成幫廷帆買菸的小弟;具社會性、教育性的學界公民審議、非營利團體講壇、民眾肥皂箱;具文化性的〈島嶼天光〉運動歌曲、塗鴉海報、安神音樂晚會;自發經濟性活動如:戰地廚房、物資站、小額捐款。人人津津說道之賞味期短、具創造性、顛覆性的大腸花論壇、賤民解放區。
議場內外、兩條主街道、一條小巷、立院大門所匯集的人、講台、工作站、塗鴉、標語,這些精神性與物質性的豐沛內涵,由參與者自發性日夕創造,形成環環相扣的類生物多樣性系統。街頭製造再生產於臉書,沛然的擴散性穿越虛實介面,如陰陽合體,化身變形金剛重返街頭。
許多人跟我一樣,瘋狂地奔往現場,想辦法自己能做甚麼。不是只看熱鬧,而打從心底想要投身。山仔后的黃先生每晚來免費烤香腸、美髮師每晚來剪頭髮、中學老師請假到戰地廚房燒菜。我聽一個物資站的學生說,有一晚凌晨四點多,他們在打瞌睡,忽然一個刺龍刺鳳的江湖人跑來,敏感的糾察隊怕出事趕來了。這個江湖人捧著兩個保麗龍盒,裡面有十六碗熱騰騰的紅豆湯,他說,趁燒飲,汝們才有氣力拚下去。
這樣的點滴很多。例如,許多的街友在現場做義工。長達24天的埋鍋造飯,也有夜半襲擊、白狼鬧場,為什麼沒出事?有人透露,黑道堂口也熱血沸堂,在點線面埋暗樁,想來搗亂的人一看有兄弟在,就夾尾走了。這不是美化黑道,而是國家有難時,江湖中人的血氣也會上揚。
323行政院流血驅離,324清晨五點多,鎮暴消防車噴過水、口袋戰術收攏後,僅餘一兩百人走出政院廣場,我夾在其中,夾道人潮給我這隻無用的小貓如英雄般鼓掌,令我羞愧到無言。
318始末至廢核、林義雄絕食,中間的槍決死刑犯、松菸護樹,三月至五月底,這樣的激盪猛烈,深入有感的人群當中。我每天都感覺腎上腺素飆高、靠吃安眠藥入睡。大潮捲過,我像沙灘退潮後的破碎玻璃瓶。七、八月病了好幾場,有的來得又猛又兇。我明白那是經過耗神的運動之後的後座力。我顯然不再年輕,不能如往昔跑過完整的八O年代社運。
太陽花一役,與其他運動很不同的是,過去的抗爭充滿悲情,現場多為老邁、疲憊的弱勢者。而這場運動翻捲得很深,把從未上過街頭的人都挖出來了,尤其是許多漂亮、有智識、行動力的年輕人。他們佈滿立法院內外方圓的角落。
410轉守為攻、出關播種當夜,這群年輕人的代表站在台上說出他們這段日子以來的心聲。看著他們的臉龐,我成了濫情的淑娜,眼眶溢淚。我想這種心情,很多人都懂。應該說史明最懂,他撐著活過來,看到台灣薪火傳下了。
在此之前我已聽說同事的女兒許可,在太陽花學運組織OMS(one more story)公民聲音的團隊,紀錄現場公民的聲音。410的晚會舞台,許可上台分享她的投身故事,眼前這個濃眉大眼、身高約180的女孩是我認識的許可嗎?
以前大家都叫她小娃娃,她是個脾氣壞、任性、固執的小孩。有一回來我家,還因為急了,在樓梯台階尿尿。如今她長成一個聰慧、美麗的大學生,能夠在那麼緊迫的時空做一個承擔者,記錄下時代的聲音。她的表現超乎我想像,而他們這個OMS雜牌軍的成就超過主流媒體正規軍。主流媒體習慣要衝突畫面、廷帆動態、數字、口號,他們並不關心現場如小蝌蚪游動的人。即使小蝌蚪匯聚到五十萬,媒體在乎的仍是50萬這個數字,而不是人。
勝出之處在於OMS框定太陽花中的人,呈現來自不同階級、職業、性別、年齡的人,他們參與及觀察這個運動,對運動本身或體制的期待與批判。這本書《那時 我在──公民聲音318-410》(無限出版)珍貴地保全了現場的聲音,庶民的318。而這是一群二十歲左右的新手,在緊迫的時間日夕未眠做出來的。
318運動的書已出了不少本,我所知還有兩三本正在編排。如果你想買一本留存,我建議就買這本。每個沒沒無聞的人,親歷太陽花,留下了庶民見證歷史的材料,這樣的視角正是台灣向來缺乏的。
台灣要往何處去,是此後愈來愈無法迴避的議題。老一輩的人容易悲觀,但年輕人已沒有悲觀的權利,向前行,唯有向前行才有出路。那時我在,以後我也會在,像一隻游動的小蝌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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