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4日 星期三

王汎森 (3):無用之用,乃為大用

[轉載]無用之用,乃為大用——王汎森教授訪談記

已有626次閱讀 2014-11-24 20:31 系統分類: 海外觀察
王汎森教授是台灣中央研究院的副院長,身居如此高位的他,看起來卻是出乎意料的年輕精神;既有知識分子溫和謙遜的風度,亦有官員精明幹練的氣質。看著他在演講的會場外禮貌地應對各個前來提問的同學,以上庠之學識為一班大學生深入淺出地講解,又忍不住感嘆:終究還是一個傳道授業的老師啊!
王教授是台灣人,有同學追著他問:"為什麼台灣人會懷念日本侵略者的統治呢?"他耐心解釋:台灣人一直反抗日本的侵略,但日本統治台灣時,都是派最頂級的人才來的,唯恐被中國人看不起,憋著一口氣要把台灣建設好;後來來了一個後藤新平,大刀闊斧地改革、治理,台灣很多建設都在日據時代就不錯了。隨著台灣境況的好轉,人們也就逐漸接受了日本的統治;但是,不論如何,殖民統治也是不對的;台灣年輕人也並不想我們想像的那樣哈日,王教授自己的兒子們都因歷史原因而不願意去日本旅遊......王教授一邊解釋一邊前行,那同學在身邊跟隨,這兩個人走在路上,簡直像再平常不過的一對父子。
郭校長在講座開始的致辭中說,UIC很久沒有像這樣有名望有學術地位的歷史學家來演講了,他對此表示衷心的歡迎。經過周志文教授的介紹之後,王教授登場,開場白卻是:"這場講座是比較通俗的,各位如果聽到的內容太淺,請不要失望。" 演講之後,結尾句又是:"浪費各位時間了,謝謝。"--這種謙遜的姿態,在他的UIC之行中,貫穿始終。
"我是因緣際會--不然我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坐在現在所坐的這個位子。我從不敢自稱是重要的學者,"採訪中,王汎森教授如是評價自己。他在演講中提到近代歷史上很多重要的學者如蔡元培、胡適、傅斯年、朱家驊等人,都曾在"中研院"主持工作;他在台大與中研院的師長余英時、許倬雲等人,也都是如今在世界上享有盛譽的學者。只需看這一串名單,也可以理解王汎森為什麼說自己"不是重要的學者";但曾被這樣一種環境熏陶的學者所作的演講,其實遠比我們想像的更值得期待。
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的王汎森教授,在UIC演講的題目是"學歷史有什麼用",看來大學者也意識到社會風氣普遍認為學歷史沒用了。可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如何能把人講的回心轉意呢?
事實證明千萬不要低估一個學識豐富的人所擁有的說服力。要證明學歷史的用處,歷史本身就提供了許多生動又不為人知的故事。"如果二戰時美國軍方裡沒有人讀過日本歷史,沒有人知道京都的歷史意義,那可能他們就不會把京都從轟炸的名單上拿去......如果那時京都被原子彈轟炸的話,不僅無數累積千年的珍貴文物將萬劫不復,日本人也永遠不會原諒美國。仇恨或許就無法解開、代代深種。所以後人應當慶幸那時軍隊高層中有人理解京都之於日本歷史的意義。但是那個軍人在大學裡學習日本歷史的時候,很可能這門課只是毫無實際用途的非常冷門的個人興趣而已。"王教授說,"這就是歷史弔詭的地方。每個決定,不管再复雜、再重大,都是在一兩分鐘的思考之後作出的;這一兩分鐘卻要仰仗你過去所有教養的集合,所以人文素養與博雅教育對學生來說才會那麼重要。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會需要它;但這樣的機會卻隨時可能在你生活中出現,甚至改變你的生活。"
私下里,有些同學也有類似的疑問:"每當我讀著那些冷門的歷史書的時候,總有同學不可理解,覺得有時間讀這些閒書還不如把學分弄高一點......"
"廣大閱讀是很重要的,尤其現代的本科學習,把專業的領域限定在一個很窄的領域裡,這種情況下,大範圍的閱讀就顯得尤為重要。不止在研究,學生的養成裡面,要給他們盡量給他們多的藝術、文學、音樂方面的影響,這些可能一時看起來不大重要,但是將來會看得出來它們的力量。這些對我們自己都一樣。中研院的前任院長李先生本身就出生在一個畫家的家庭,那些藝術氛圍的熏陶,對他後來的學術高度,也有很大幫助。我小時候練毛筆字,我想我哥哥經過的時候也會想:'有什麼用?已經是電腦的時代了。'可是最後在我學術上發揮最大作用的,恰恰是這些從小保持的沒有用的興趣。'不用之用是為大用'莊子這樣說的。"
話雖如此,在如今這個浮躁與功利的世道,對歷史與文學還懷有濃烈興趣的年輕人,還有多少呢?文化的凋敝,兩岸莫不如此吧。"台灣大塊文化出版社發起一個請人講解經典的活動,我就選了一部《明夷待訪錄》。講的時候有一個大陸的記者來採訪,他一看,驚訝得不得了: '好少人啊!王先生你是中研院副院長啊,講這個書這麼少人聽?'我說:'這裡面還有一半是我以前的學生,是特地從各地趕來看一下老師的,因為我好久沒有公開上課了。'他完全不能理解,說:'如果這個演講在北京,至少會有上百人來聽吧'......"--較之台灣的狀況,大陸這邊反而更值得樂觀的。至少還有一部分人群在關心著歷史,從他們的身上,我們還能看到王汎森教授在演講中提到的那個"從古到今習慣把小說都寫得跟歷史一樣的民族"的影子。
這是作為一個學者的王汎森,另一方面,他還是一個教育方面的官員,有著自己對於教育的構想與願望。"我的母校普林斯頓大學,一年的學費就要六萬美金--這麼貴,誰讀得起啊?!但是它有一點好,如果是窮的學生讀不起的,它有許多的獎學金,前幾年開始甚至對優秀但家庭貧困的學生免學費。我前兩天還和朋友談起哈佛大學的一位前校長,得知他的父親是獄卒,母親是端盤子服務員,還是俄國的移民--可是他們的孩子,卻可以讀最貴的普林斯頓大學。我覺得台灣將來也應該走一條這樣的道路的;現在台灣的政府不准學校漲學費,可是現代的高等學術研究機構,花費是非常大的。中研院每年的科研費用是一百多億啊!隨便一瓶做實驗用的試劑,都可能要近萬元--每一滴就是一百元,沒有這一滴你就無法做下一步實驗了。因此現在的學術是一件很昂貴的事情。應該要讓一個大學自己決定自己的學費,因為學問真的很貴。但另一點很重要的就是獎學金要盡量地多,讓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上到學,讓那些付得起學費的人去付學費。"可是這樣的設想,在台灣實現的可能微乎其微,"受宗教的影響,中國人對公益的熱心程度不及西方人,而且往往也不會想到教育範疇;此外,教育也是一件複雜的事情,盤根錯節,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要改變就會很難。"
官員眼中的教育是如此復雜而沉重,相較之下,對一個學生來說,我們能從教育中得到的事物,就顯得簡單而純粹得多--那也是我在王教授的演講中感受最深的一句話了,他說:"所有我們學習的東西,都是一塊敲門磚,你拿它一遍遍地敲擊知識殿堂的大門,以為自己會看到什麼......但是最後,從那門裡走出來的,必然是你自己。"
如他所言,我們最終也是通過知識豐富了自己的生命,每一次看似無用的追索與研究,每一次徒勞而美好的關於藝術與文學的體驗,都不是白白過去的;我們一點一點地點亮心中的一盞盞燈,它們的影響,會在以後的生命中以意想不到的形式發揮出來。堅持著那些興趣與學問上的追求吧,哪怕它們看起來一無所用;若堅持著,某一時刻,或許心中會有萬盞明燈同時被點燃,燦爛地照亮我們的精神與現實世界。

                                                                                        撰稿:黃昉苨
                                                                                        編輯:中國語言文化中心

沒有留言:

網誌存檔